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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马儿仍旧向前跑,整个部队怕踩着尸体,都绕道而行。
“莱奋生,你看!”巴克拉诺夫用手朝右边一指,激动地叫道。
部队已经到了低地里,迅速地逼近树林,可是上面却有一支敌人,越过黑色田野和天际相连的那条线,迎着他们疾驰而来。到了天空比较叼亮的地方,有一刹那可以看见伸长了黑头的马匹和弓背骑在马上的骑者,他们在向低地这边跑过来,转眼又消失在黑暗中。
“快!……快!……”莱奋生大喊道,他不住地回头,并且用马刺刺马。
他们终于跑到林边,下了马。巴克拉诺夫带着杜鲍夫的一排人又困下来掩护撇退,其余的人牵着马缀绳,冲进树林深处。
树林里比较安宁僻静。啦啦的机枪声、僻僻啪啪的枪声和轰轰的大炮声,都留在后面,仿佛已经是些不相干的东西,并不破坏林中的静谧。有时只能听到炮弹在林中深处轰然落下,炸倒了树木。有些地方,天空的火光射进密林,在地上和树干上投下暗淡的、铜色的、边上颜色渐深的光,映得覆盖在树干上的潮湿的苔鲜仿佛是在血里浸过似的。
莱奋生把自己的马交给叶非姆卡,给库勃拉克指示了一个前进的方向(他选择这个方向,只不过是因为他必须给部队指定一个方向),自己站在一旁,看看究竟还剩下多少人。
他们,这些神情沮丧的人们,浑身汗湿,满腹怨气,费力地弯着膝盖,紧张地朝黑暗中凝视着,从他身边走过。他们脚底下的水噗哧噗哧地响着。有时水没到马匹的腹部--土质粘得厉害。
特别艰苦的是杜鲍夫排里牵马的人。他们每人牵三匹马;只有瓦丽亚牵两匹--她自己的和莫罗兹卡的。这些疲惫不堪的人们的整个行列经过之后,在原始森林里留下一条弯弯曲曲的、又脏又臭的迹印,好象有一条发出恶臭的、肮脏的爬虫曾在这里爬过。
莱奋生两腿微跛地走在最后。队伍忽然站住了……
“那边出了什么事?”他问。
“我不知道,”走在他前面的一个游击队员回答说。这个人是密契克。
“你传话过去问一下……”
过了一会,由几十张苍白发抖的嘴辗转传递的答复回来了:“没法前进了,前面是沼泽地……”
莱奋生克制住两腿里面突如其来的颤抖,向库勃拉克冈过去。他刚刚消失在树木后面,这一大群人就猛然后退,四下乱胞,但到处都是一片无法通过的、粘性的、黑色的沼泽地,拦断了去路。从这里只有一条路通出去,那就是他们来的时候走的那条路,通往矿工排正在英勇奋战的那个地方。从林边传来的射击声,已经不象是什么不相干的响声,现在它和他们有着切身关系,而且似乎还在渐渐向他们通近。
人们被绝望和愤怒控制着。他们在寻找造成他们的不幸的罪魁祸首,--不用说,这就是莱奋生!……假如此刻他们能马上看到他,他们一定会用自己的恐怖的全部力量向他扑去。他既然会把他们领进来,就让他把他们带出去!……
突然间,他果真在他们中间,在人堆正当中的地方出现了,手里高擎的熊熊的火把,照亮了他的留着大胡子的、死白色的脸,他哎紧牙齿,一双目光如炬的、滚圆的大眼睛迅速地在人们脸上移动着。霎时间变得肃静无声,只有在那边树林边缘进行的激烈的、你死我活的游戏的声音闯过来,在这片寂静中,人人都能听到他的神经质的、尖细的、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:
“是谁弄乱了行列?……回去!……只有女娃娃才会这样吓掉了魂。……不许说话!”他突然象狼那样把牙咬得咯咯作声,拔出毛瑟枪,尖声喊道。
人们的抗议的呼声立刻在嘴边忍住了。
“听我的命令!我们要在沼泽地里铺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。……鲍里索夫(这是三排的新排长),留下拉马的人其余的都去支援巴克拉诺夫!告诉他,叫他支持着,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撤退。……库勃拉克!派三个人去和巴克拉诺夫联系。……全体听令!把马拴起来!派两个班去所柳树丛!不必爱惜军刀。……其余的人都归库勃拉克指挥。要无条件地服从他。库勃拉克,跟我来!……”他背转身去,把冒烟的火把高举过头,身子向沼泽地那边走去。
这一大群安静下来的、精神狙丧的、挤做一堆的人们,方才还在失望中举起胳膊,准备杀人和痛哭,这时却突然听话地、以超人的速度疾风骤雨似地行动起来。转眼间马都拴好了,斧声丁了,赤杨在腰刀的砍伐下发出折断的声音。鲍里索夫的一排人跑进黑暗,皮靴吧哒吧哒地响着,兵器懂得铿铿作声,这时他们看见迎面已经有人抱着第一批满抱的湿柳条走过来。……听到有一棵大树轰的一声倒在什么软绵绵的、具有毁灭性的东西里,惜着火把的熊熊火光可以看到,满覆浮萍的暗绿色水面象巨蟋的身体那样,富有弹性地起伏着。
在那边,人们牢牢抓住枝条,在水里、烂泥里和死亡里乱动,--冒烟的火焰有时从黑暗中照亮他们的歪扭的脸、弯曲的背部和蔚为壮观的堆积如山的树枝。他们脱掉大衣干活,从扯破的裤子和衬衫里,露出他们的紧张用力的、流汗的、因为擦伤而流血的身体。他们失掉了对时间、空间、自己的身体、羞耻、疼痛和劳累的任何感觉。他们拿起帽子就从这里以沼泽里舀起带着一股蛙卵气味的水,急急忙忙地、大口大口地喝下去,就象受伤的野兽那样……
可是枪声愈来愈近,愈来愈清楚和激烈。巴克拉诺夫拉连派人来问:是不是快好了?……是不是快好了?……他丧失了将近一半的战士,丧失了遍体受伤、失血过多的杜鲍夫,只好慢慢地退却,一寸土、一寸土地退让。最后他遇到大伙在砍树铺路的柳丛旁边,再退已经无处可退了。这时敌人的子弹在沼泽上频频唿哨。有几个砍树的人已经负伤,瓦丽亚给他们包扎了。马匹被枪声惊动,狂嘶着用后腿站起来,有几匹挣断疆绳,在森林里乱窜,结果跌进了沼泽,哀呜求救。
过了一会,据守在柳丛里的游击队员们听说路已经铺好,马上拔脚就跑,双颊下陷、两眼通红、被硝烟熏黑的巴克拉诺夫就跟在后面追赶,用于弹放空的手枪威胁他们,愤怒得哭起来。
部队呐喊着,挥动着火把和枪械,拖着死不肯走的马匹,几乎是同时涌上树枝铺的路。受惊的马匹不听牵马人的指挥,癫痫似地挣扎着;后面的马发疯似地闯到前面的马身上;树枝铺成的路发出折裂的声音,要散开。快到对岸的时候,密契克的马掉进沼泽,大伙狂怒地破口大骂着,用绳子把马往上拉。密契克痉挛地攫紧溜滑的绳,可是马儿在疯狂地挣扎,弄得绳索在他手里不住地抖动,他拼命拉了又拉,连自己的脚也被沼泽里的柳条绊住。最后马终于被拉上来了,可是马的前肥被绳结绕住,他解了半天也解不开,在极度兴奋中他竟用牙去咬它--咬这个苦透了的、浸透了沼泽的臭味和令人作呕的粘液的绳结。
最后通过的是莱奋生和冈恰连柯。
爆破手已经安放好地雷,几乎就在敌人抵达渡口的那一瞬,树枝棚成的路腾空飞起。
过了一会,人们定了定神,才知道已经是早晨了。他们面前是一片原始森林,覆着亮晶晶的粉红色晨霜。从树木中间透亮的地方,露出了小片小片晰朗的青天,--可以感到,太阳正在树林后面升起。人们扔掉不知为什么到目前还拿在手里的火把,看到自己的通红的、满是伤口的奴手,看到浑身湿淋淋的、疲愈的马匹身上冒出迎风消散的热气,不禁为自己这一夜所做的事感到惊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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