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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夜访野利仁荣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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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王惶惑,说明我王宅心仁厚,但万法因缘生,您和山遇的因缘本该如此。

你是说,这一切都是宿命?

先生点了点头。

既然一切都是宿命,那人只能被动服从了?反抗是徒劳的了?防备也不需要了?甚至奋斗也是枉然?

先生惊异地看了我一眼,接着说:

要想改变宿命,只有像佛陀那样跳出三界外,不在五行中,才不受制于因果;否则凡事则业,有因必果,生生世世,了无出期;所谓“炕上坐的莫非怨家债主,锅里煮的无非六亲眷属”;这是出世间法的内容,那是一种大智慧;因此佛陀不做国王,去做苦行僧,最终出离生死,获得涅槃,悟得了义,证得极乐,可谓以心为国,以法为土了。

您的意思是?

我们常说“随缘”这个词,但没有几个人懂得这个“缘”,也没有几个人懂得这个“随”,“缘”深深似海啊,它是一切假象后面的真相,是一切小因果后面的大因果,如果不是彻证的人,是没办法随那个“缘”的,如果不是获得了正等正觉的人,是无法随那个“缘”的。我王一定记得那个慧可吧?当初,初祖达摩说他前世欠人一命,要不要师父替他化解。慧可说,不必了,自债自还。果然,暮年他到烟花柳巷给自己制造了个罪名,被官兵杀掉,为世人留下“把头迎白刃,犹如斩春风”的话头。只可惜……

只可惜什么?我逼问。

只可惜山遇不懂得这一点。

我的心里一惊,有些惶恐地看着先生,心想自己又何尝懂得?但老师却单单绕开自己,只说山遇不懂,就更让人惭愧。

我王还记得曾参父子的故事么?有一次曾参惹父亲生了气,父亲顺手拿起旁边一根很粗的棍子打他,他乖乖地站在那里让父亲打。父亲因为脾气比较大,竟把他打昏了。后来孔子知道了这件事,就对曾参说:你这样做,即是不孝!曾参觉得自己很乖,甘愿接受父亲的杖责,怎么会不孝?孔子说:假如你的父亲失手把你打死了,谁最伤心?孔子告诉曾参“小杖则受”,小棍子可以接受;“大杖则走”,大棍子就要赶快离开;否则如果父亲万一失手把自己打死,就是陷父亲于不义,就是大不孝。照孔圣人的看法,山遇臣只投叛他国一桩就已大罪难赦,何况若因此导致君主获残暴昏君恶名更是罪加一等!如果换了二祖,他就不会这么做。且别说是二祖,就是孔子的弟子子路,他也没有这么做。因此,生命的学问,就是“随缘”的学问;“随缘”二字,不是轻易可以参得的。

我被先生不疾不徐的讲说带入了另一个世界:“缘”。它的底盘是无尽真空法界,里面水一样盛着汪洋历史,大夏国只是沧海一粟了。但就在这一粟中,浮游着拓跋家族、卫慕家族、山遇家族、野利家族……又何尝不是一个自成体系的“粟中缘”。

尽管先生为我释怀,但此刻,我的心里却是另一种声音:如果一切能够从头重来,也许卫慕家族将不会沉河,山遇家族将不会饮箭。这一想法,真是出乎我的意外。

我的双眼模糊了。

先生递我丝巾,自责地说:

微臣罪该万死,惹我王伤心。

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言不由衷地问:

如此说来,为了国家,惩处有罪的人,扫除挡道的人,是光明正大的了?

要说这个“光明正大”,也是了不得的境界,只有“光明”才能“正大”,只有“正大”才能“光明”。

说到这里,抬头看了一眼我。我用目光鼓励他说下去。

但他还是改变了口气:

我王能够以佛理国,自然会感得诸佛菩萨大放光明云,大放吉祥云……

说着,把目光投向对面墙上的水月观音。不知为何,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,沿着先生的目光,我从这幅再熟悉不过的水月观音上看到了自己,也看到了自己辛苦经营的大白高国。

真是千年古屋,一灯可照。先生的点化如明灯般照亮了我的心扉,打开了我的心结。畅谈中,不觉茶过三壶,漏至四更。我立在先生的书架前,心里涌动的除了敬畏,还有感动。这整整一壁典籍都是父王在天圣八年派使臣到宋朝求赐的佛经,当然还有我即位后向宋求赐的儒典……

先生见我在这些典籍面前出神,心领神会地说道:

待蕃字创建完毕,我们就立即投入翻译工作……

我连连说了几声“好”,一种从未有过的使命感从心底升起,“励精图治”这个成语像战鼓一样响彻心扉,最后变成无比的力量,流遍全身。

临近五更,我们君臣告别。看天空,已是晨曦微明,先生要派大轿送我,我哪里肯听,一如来时的夜行侠,打马奔进了初晨的朝雾中,只是与来时的那只盲雁判若两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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